作家,平庸和低俗在很多時候更是作家、藝術(shù)家們的生存之道——權(quán)力敏銳地意識到,相對于直面社會人生的作品,平庸和低俗在政治上有一種消極的積極作用,是值得縱容的,于是就不擇手段縱容了起來。這是我那位作家朋友將文學從真實的生活中剝離,使之成為毫無意義的夢囈的唯一原因,廣而論之,這也是我們當前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遠離現(xiàn)實、精神萎靡的根本原因。
這種見解甚至影響了我對“80后作家”的看法——你不能要求他們超越自身就很羸弱并且日漸衰微的“右派作家”和“知青作家”(這兩代作家已經(jīng)用平庸為自己書寫了完整的歷史,這就是說,你不能再指望他們寫出超越其自身條件的作品了,他們的路狹窄而短促,并且已經(jīng)基本上走到頭了),你不能指望肩膀還很稚嫩的年輕人擔當起思想者的責任,去復興文學的內(nèi)在精神,你知道是何種強大力量阻礙著他們。
我那位作家朋友也是一樣。
2009年,中國有兩件觸動民間情緒的大事,一個是“西藏事件”,一個是“汶川大地震”。我愿意相信“民間情緒”與被政治動機支配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不同,基本上是真實的內(nèi)心反映,包括因為豆腐渣工程導致大量校舍倒塌學生死亡而指責政府、情緒幾乎失控的網(wǎng)友,包括在允許游行的國家一邊游行一邊對不允許游行的國內(nèi)民眾高呼“中國加油!汶川加油!” 的海外學子,表達的都是各自內(nèi)心的聲音。
但是我隨后注意到,在非民主狀態(tài)下 “民間情緒”是有可能隱含意識形態(tài)期許乃至于意識形態(tài)蠱惑的。在巨大的民族災難面前,為什么一些學生棄民眾苦難于不顧,逃避自己本應當承擔的公民責任?在美國享受西方式“民主”、“自由”,為什么一些學生非但沒有利用這個條件揭露謊言、追究巨大災難深處的腐敗和權(quán)力罪惡,反而搖著小旗子呼喊一些令國人不齒的政治口號?為什么在民族大難面前出現(xiàn)了以余秋雨先生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對家破人亡民眾的“含淚勸告”?為什么每一次社會事件發(fā)生以后都會出現(xiàn)許許多多滿嘴胡言亂語的所謂“專家學者”?為什么一旦民族有難,馬上就會有大批所謂的愛國主義者(被網(wǎng)民們譏諷為“愛國賊”者)跳出來,在網(wǎng)絡上和現(xiàn)實中干擾和破壞人們的正義訴求?
所有的“為什么”都在指證:強固的國家機器具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有效地制造合格的社會產(chǎn)品的能力。
我那位作家朋友如何了呢?
盡管懷有鴻鵠之志,十幾年以后,由于不再把持刊物——這通常意味喪失了在體制內(nèi)交換利益的條件——發(fā)表作品也很難了,只好在博客中刊載一些抒發(fā)胸臆的短文和詩作。一般來說,坎坷會使人成熟,然而我在“西藏事件”和“汶川大地震”期間看到,我那位朋友竟然寫了很多可以被稱之為“輕薄的愛國主義”和“狂熱的民族主義”的短語和口號,這意味著,這個已年屆四十的人始終沒有讓自己的靈魂深刻起來,其精神品質(zhì)還停留在欣賞女人被“日”以后是一種美的階段。
是什么東西使這個人成了這個樣子?其實,我前面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如果用一個詞匯來概括,那么,我把它稱之為:“國家意志”。
“國家意志”不是政治哲學的抽象名詞,在你我他的生存環(huán)境中,它是極為具體的,具體到可以讓人感覺不到“國家”這兩個字的程度——當你面對成功和失敗兩種人生結(jié)果的時候,利益與良知孰輕孰重?當你必須指認和遮掩真相與謊言,并由此決定你人生處境的時候,你會將良知置于何處?當你在體制內(nèi)面對升遷和榮譽的時候,在得到與失去之間你將作怎樣的取舍?當你只要向權(quán)力有一次精神賣淫就可以從不“著名”變得“著名”起來的時候,你將何去何從?
哈姆萊特說:“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SPAN>
哈姆萊特的問題從來不是哈姆萊特的個人問題,我們知道究竟是什么東西把哈姆萊特逼到了向自己發(fā)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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